“色情”或許可以稱為“風流”。這是一種介于“上流”與“下流”之間的狀態,也就是飄忽不定、很難琢磨、很難歸類的意思。“上流”與“下流”總是一拍即合,“風流”卻常常是形單影只。靈魂與肉體的二元對立問題,一直是哲學上的一個難題。實踐哲學試圖通過“勞動”來做統戰工作,但效果并不顯著。其實,勞動實踐并沒有使人脫離自然,它不過是人與自然在能量上的“等價交換”。真正使人脫離自然的是“禁忌”。“禁忌”否定了人的動物性(特別是亂倫和暴力),因而也就是對“自然”的否定。

是“禁忌”(社會秩序的保證)使人類的勞動在能量交換上占了優勢,人類因而懂得了積累和占有,他從此必須犧牲他最寶貴的一部分特征:閑暇和放縱。于是,勞動變成了生產和再生產,禁忌變成了禁欲和主義。生產、積累(再生產、再積累直至滅亡)是狹義經濟學關注的核心問題。

它與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耗費需求之間,關系十分緊張。我們必須注意到以下對應關系:生產(積累)——閑暇(耗費);禁忌(秩序)——放縱(雜亂)。在禁忌(秩序)的護航下,生產(積累)一直沿著社會進化的烏托邦前進。

在這里,純粹的消耗是沒有地位的。真正的耗費就是“沒有任何用途”。在文明的進程中,這種必要的耗費越來越遭到唾棄,除非它改頭換面。比如,縱欲變成了各種類型的“狂歡節”;暴力變成了戰爭和政治;性變成了婚姻。于是,本來屬于無用的耗費(縱欲、性、暴力等)轉而變成了“有用的”社會活動。節日成了當權者對喪權者的恩賜,戰爭是資源掠奪的重要手段,婚姻是勞動力生產的公認方式。所有這一切,都指向資本再生產。

凡是與“資本生產”無關的,都成為“被詛咒的”部分。喬治·恐龍巴氏巨齒龍三角龍巴塔哥巨龍看著霸王龍化石耶(1897—1962)關注的不是生產,而是非生產的耗費,也就是“被詛咒的”部分。《色情史》作為三卷本著作《被詛咒的部分》的第二卷,出色地研究了“色情”這種人類特有的現象。其目的當然不是色情本身,而是色情的社會學和政治經濟學。在人類對恐懼(阻止人類返回自然的心理能量)與誘惑(人類返回自然、渴望墮落的心理能量)的左顧右盼中,色情產生了,而且成了一種最典型的耗費。但它既不是生產(比如社會認可的婚姻中的性),也不是獸性(比如遭到禁忌的亂倫)和改頭換面的宣泄和控制(組織化暴力,戰爭和政治),更不是商品交換式的賣淫(賣淫反對禁忌,提倡非生產性的閑暇,但卻不放縱,它恰恰是一種精打細算的支付)。

色情既肯定又否定社會禁忌。色情是對人自身那些遭到禁忌的自然部分的回望和留戀(羞澀是對這種留戀的掩飾)。“我們想要的是讓我們精疲力竭并讓我們的生活處于危險之中的東西”。(86頁)這是對資本主義生產的積累計劃的破壞,從而實現了其顛覆性。加入經濟計劃、軍事競賽、政治斗爭的人,永遠也無法認可色情這種純粹的耗費方式。特別是在一些極權社會,色情被嚴格控制,而暴力不但不會得到控制,甚至還得到獎賞。
色情就這樣置身于軍事史、政治史、社會史的邊緣,從而也置身于所謂“自由經濟人”成長史的邊緣。“色情”或許可以稱為“風流”。這是一種介于“上流”與“下流”之間的狀態,也就是飄忽不定、很難琢磨、很難歸類的意思。
“上流”與“下流”總是一拍即合,“風流”卻常常是形單影只。色情溢出了國家主義(利益共同體)的邊界,因而,它與“個體的愛”這種國家主義和歷史進化無法涵蓋的人類特性相關。鐘麗緹美得不像話法國思想家喬治巴塔耶耶驚奇地發現了一種在今天更為突出的現象:色情和愛所需要的細膩情感過早地消失,粗俗和下流總是提前到來。情感需要耗費大量的閑暇時間,而“下流”從根本上是節約、算計或禁忌的產物,并與“上流”勾結。在千高原藝術空間舉行的巴塔哥尼亞的風和在了了藝術傳播機構舉辦的洞穴諸天兩大展覽耶指責的并非粗俗,而是下流,“冷漠與下流相關”。
(110頁)人的本質并不下流,下流是歷史的產物。在社會和歷史中,下流總能找到合適的處所,但下流倘若出現在愛情或色情中,那它立刻就完了。禁忌,是社會公共領域對秩序的要求。放縱,是個體生命對能量耗費、對誘惑的渴求。
今天,我們看到的是一種恰恰相反的情況:個人理性無比,工于算計,且越來越冷漠;社會整體卻放縱無度,戰爭、暴力、陰謀、貪婪一刻也沒有消停過。個人的“自我禁忌”(自我閹割),以及在“主義”支持下社會的“自我放縱”這一對奇怪的病毒,像癌細胞一樣正在擴散。無論在社會層面還是個人層面,“色情”都消失了。甚至連“粗俗”也沒有了,惟有冷漠和下流。